今年夏天,我的一个旅居美国的学生来看我,他知道我喜欢收藏酒标,非要看看这些宝贝。他指着一枚景芝白干酒标,不解地问我:“教授还喝这低档酒啊?”
“哈哈,小伙子,收藏的酒标未必都来自自己喝过的酒,不过这枚酒标还真是从我喝过的酒的瓶子上揭下来的。62度啊,是真朋友还是喝这个!”
这是一枚普通的酒标,的酒标上端是毛主席的手书“为人民服务”,独特的毛体书法,广为传颂的口号,一度在中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它;“景芝白干”四个大红字用的是仿宋印刷体,显得敦厚庄重。我满含深情地看着它,随口吟道:
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
商女不知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“杜牧的《泊秦淮》,”学生脱口说道,“景芝白干和这有什么渊源呢?”
上世纪70年代初,我以工宣队员的身份进入中学,领文章来源华夏酒报导“斗、批、改”。学生不怕老师,就怕工宣队。当时学校的课堂秩序乱得一塌糊涂,一些年长的老教师,为了能平安地讲完一节课,往往请工宣队员去教室“压阵”,有的老师则干脆称病告假。遇到这种情况,工宣队长往往会说:“小韩,你去讲!”我年轻好胜,登上讲台,面对一群半大孩子,无所顾忌,侃侃而谈,学生们高兴,自己得意。只上了两年学的工宣队长笑咪咪地夸我:“比老九讲得强!”我听了之后,越发忘乎所以,沾沾自喜起来。
1971年,郭沫若的《李白与杜甫》出版了,一时间文学界扬李抑杜之风势不可挡,愈刮愈浓。虽然我对“三吏三别”情有独钟,对杜甫作品中的现实主义多有感触,但郭老的观点一出,自己也只有跟风的份了。在语文教研组的学习会上,我慷慨激昂:“郭老说老杜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,我看小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此言一发,连手拿语录本打瞌睡的老师也抬起了头。我情绪激昂地说:“杜牧污蔑妇女,说什么商女不知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把的原因强加到妇女头上,这是对妇女的污辱!”一时间,女老师们受此启发,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地纷纷发言,痛批杜牧。学习会上掀起的讨论,使我更加兴奋和得意,我甚至觉得自己的“路线觉悟”又有了新的提高。
第二天午饭,我端着饭盒走到复旦毕业的语文组长张老师桌前。张老师礼貌地给我让了个座位,边吃饭边看报纸,不再说一句话。我打破沉默,问:“张老师,昨天会上您没发言,您对郭老的《李白与杜甫》怎么评价?”
“好哇,当然是好哇!”“具体怎么个好法呢?”
张老师不回答我的问题,先看了看左右,然后小声地问我:“韩师傅,听说你是大学毕业?”
“大学还没毕业就下去搞‘四清’了。”
“那你应该懂得曲笔吧?”
“鲁迅常用曲笔。”
“做为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,杜牧怎么可能把的责任强加到商女的头上呢?”
“您是说杜牧用的是曲笔!?”
“对头!”张老师用浓重的安丘方言,非常肯定地说,然后就沉默了。深邃坚定的目光穿过高倍数的近视镜片,凝视着我,既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那种凛然正气,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关爱之情。那是仅凭一句话就足以被打成反的年月。望着他的目光,我被深深地震撼了。他清楚,如果我把谈话内容汇报上去,明天被批判的人可能就会由杜牧换成眼前的他,可他更清楚,我会读懂他目光中的全部内容。
晚上我请张老师去了家小酒馆,还特意带了一瓶当时不易买到的62度景芝白干酒。故乡醇浓的高粱酒一下子拉近了张老师和我的距离,我们谈文学,谈人生,谈历史,谈时政,说得都是郁闷在心中,几年来不敢说的话。夜深了,俩人一脚深一脚浅地相互搀扶着回到宿舍,顾不得,挤在一起,同榻而眠,直至天大亮。
醒来,发现张老师把酒瓶带回来了,我问他原因,他说用酒瓶盛煤油,其实我知道,他怕有人发现我俩在酒馆喝酒,惹出麻烦,特意消灭证据的。因为上面有的题词,我小心地将酒标取下,将酒瓶扔到了宿舍后的夹道里。酒瓶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,而酒标我却一直保留至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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